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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育這樣好，無二十五萬，二十萬準有。」添福兄心裏私自揣測著，「農會技手（技術員）也來看過，也獎賞我栽培去（得）好，會社（公司）也來計算過，講無定著（說不定）一等賞會被我得來。」一想到一等賞，添福兄的嘴角，就禁不住要露出歡喜的微笑來。他一面私自笑一面還在繼續著想，「粟（稻穀）現在雖然較起（漲價），也即四十圓左右，甘蔗一等五十四、二等五十二。甲當（每甲以…計），準二等算，十八萬、十八萬五十二圓，這就有九百三十六圓，粟一甲六十五百，四十二圓，也即二百七十二圓。除去頭家（老闆、地主）的租金（以每甲地種稻穀的收成量計算地租），還有六百六十四圓。豆粕八十塊，燐酸十二包。共要一百五十多圓，蔗檯三萬五，會社雖末發表，一種準五厘算，共一百七十五圓，踏種自己的工可以勿算，除草三次，除去自己以外，尚要五十工（一人一工作天叫一工），一工五角共二十五圓。防風的設準（備），竹、鉛線，啊!這一項竟開（花費）去三十二圓外（多、餘），自己二人還做去二十四工，水租八圓半，採伐的時候，另要割蔗根的工錢，一萬大約二圓，一甲就要三十六圓，這樣算起來一甲還有二百圓長（好處利潤），我做這一筆二甲零，任他怎樣去拉除，至少也有五百圓賺，年終要給兒子娶媳婦的錢都便便（現成的）了。」想到這裏，添福兄的心內真是得意到無可形容。

「哈哈!繳倖!今年的蔗價，在年頭就發表，用舊年（去年）的粟價做標準，所以定得較好，以前逐年（每年）都會社贏去，做田人總了錢（虧錢）。哼!今年，今年會社準輸，糖現在講又落價，哼!」添福兄猶自一個人坐在店仔頭，嘴咬著煙管，想到他的甘蔗好，價格也好，準賺錢，真像報復了深仇一樣的暢快，嘴角不時笑到流下口沫來。看看甘蔗的採伐期到了，蔗農們忽然大家都不安、都騷動起來，因為會社發表了新的採伐規則，在這規則裏最要緊的是：

凡甘蔗有臭心的皆要削掉。

凡要納入的甘蔗，蔗葉蔗根併附著的塗（泥土），須要十分掃除。

凡被會社認為掃除不十分的甘蔗，應扣去相當斤量，其應拍的重量，由會社認定。

蔗農們議論紛紛，總講他們結論，都是一．樣地在講會社起拗蠻（蠻橫）。因為今年的粟價較有些低落，蔗價在年頭定了有較好些，看見農民得有些利益，會社便變出臉來。蔗農們大家都不願。不願雖然在（是）不願，卻不知道要怎樣，縷能爭回他們的利益，這時候專門擾亂社會安寧的不良分子，獻身於農民運動的人，便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出來活躍煽動，一些較不安分的農民，平時對會社就抱著不滿，與及（以及）前年因為被強制插蔗，虧去了做息本，希望著今年要掙回些少本錢的農民，聽講有法度好計較，大家都走到他的指導下去。

會社也飼（豢養）不少爪牙，關於這起事，早就在注視蔗農們有什麼舉動，這規則會引起他們的不平反對，會社在先就有覺悟，所以也準備好對付的方法在等待著。

忽一早起（早晨），會社方在開始辦事的時間，有一大摹蔗農湧到事務室（辦公室）去，會社雖然自早就在注意，但是這一舉竟為爪牙嗅不到，出乎他們意料外，所以也就狼狠起來，有幾個像是被推舉的代表，進事務室去，要求工場長（廠長）會面，這時候他尚未出勤（上班），事務員便有所藉口，暫時讓代表們在應接室（會客室）等待，便趕緊去告急，在惶急的時候，雖只一些時間，在他們已有重大的效用。

添福兄聽著會社新定的採伐規則，也真不平，但是他卻還自信他的蔗種去好（種的好），農會的技手、會社的技師，都講他會得到獎勵金，設使被會社怎樣去拘除，當然不曾扣至十八萬以下，所以在添福兄自己，並不怎樣失望，大家要去包圍會社的時。地也不敢去參加，他恐驚（恐怕）因這層事，叛逆會社，得獎勵金的資格會被取消去，他辛辛苦苦，用比別人加（多）三四倍的工夫，去栽培去照顧，這勞力豈不是便成水泡，所以他總在觀望，在等待消息，他的心裏也在祝禱這次交涉，能有好結果。

等到過午巉看見一大群人返來。問起結果怎樣，大家也不知道，他們是被解散被驅逐，像羊群一般被幾個大人押返來的。

「啊!竟勞動到官廳起來，添福兄看見這款式，不禁在心裏駭叫著，身驅也有些顫戰，他本能地回想起二林事件的恐懼。

「代表們怎無返來。是被檢束（逮捕拘留）去不是？」

「怎樣便會被檢束？」這句應答，帶有鄙笑意。

「無?怎無看見?」

「還在和工場長交涉。」這句話纔使添福兄驚懼的心，小可（稍微）鎮定。

「以前是在獎勵期中，會社不要怎計較，所以量約（只量大約的數，沒有斤斤計較），但是這幾年來，會社真虧本是衝到配當（分紅）去，每年配當總有二十成所以就較認真一點，這是極當然的，譬論忘大家去買物，要買好的也（或）要買壞的?削去臭心，拍除夾雜物，不是極應該的嗎?不過凡事可以商量，焦大家若講這迸宦不好，也可講究別的方法，照恁永過（從前）的慣例，大家來分糖也好，看恁怎樣？」

這是在公正的官廳立會之下，被認為最合理的回答，也是代表們帶返來給大家的，這次交涉的結果。

「分糖?這樣糖價的時候，曾社纔講分糖。分來要去賣給誰?不敢和他們辯論一兩句?當代表幹什麼呢!」因為交涉是失敗了，便有人罵起代表的無能來。

「幹麼!替恁去當西虜，在會社個個都惡爬爬（兇巴巴地），不認?要加（多）講幾句，哼!你就曉得。恁較能幹，何不做頭前，閃在後面講涼腔話（風涼話）。」這也難怪做代表們的憤慨不平。

「幹！攏是那些人的（在）變鬼（耍花樣，玩詭計），叫人去死，自己一點也不敢露出頭面。」又有對指導名發出攻擊的毒矢。

「講起來攏是組合（蔗農組合）的人不好，都無奈人何，偏要出來弄鬼。險惹出事來，像二林那一年（一九二五年）。不知害著多少人。」欠訓練的民眾，尤其是無理解的農民，講話卻似乎真有情理。

添福兄總是不失他的旁觀態度，也不發表他個人的意見，他深信他會得到獎勵金，自然他不願去和會社分糖，他是承認了新定的採伐規則。結局這規則不僅添福兄一人承認，到後來也不見有一個人講要丟和會社分糖。

這一場小騷動，算會社善於措置，只一些時便平靜下去，過不幾日會社便動起二來，新聞紙上也看見這樣記事。

xx製糖xx工場，自x月x日開廓（蔗廓），C區T區現在已經採收完了，其成績去推定不遠，產糖的．步留亦佳，舉以前未有的成績，增加約有二成半。

但和這記事發表同時。C區和T區的農民，又很不平地呼喊起來，因為採收所得的結果，蔗作的成績，和推定產額差距很遠，約減有五分之二。平素是替會社奔走約甘蔗委員，這時也懷疑起來，「雖怎樣折扣，減去百分之五，已經是大大的影響了，何況減耍對半，豈有此理，削去臭心也不曾削去那麼多，這的確是磅庭在作祟，稱量不公道。」他們不惜工夫，將另外一台甘蔗詳細量過，暗做記號，和別的一齊給運搬機關車牽走去。經過磅庭，領出甘蔗單，這一意外，使兩個甘蔗委員。也驚到吐舌來。差他們量最過的約四千斤，那個種蔗的人看到這款式，不待委員的指示，便去請警察官來立會，要求重再磅看。再磅的結果和單上所記的斤量，依然一致，立會的警官面便變起來，那個種蔗的人卻驚得面色死白，兩個委員著實也不可思議，便去講給那警官聽：

「這一台我們預先稱量過。確差有四千斤。」

「馬鹿（糊塗、混蛋），你無看見，再磅的不是同樣?」

「所以奇怪。我們是真詳細量過，你看!這樣一台向來總是在一萬斤以上。」

「今年的甘蔗大概是較無糖分，所以較輕。」

「不是，到今日的成績，步留（日語，步止或分留之誤，成品利用率）講增加有二成以上，糖分那會較少，而且臭的通通削掉。」

「敢是這稱量器有故障?」

「不一定，我們來試試看。」

兩個甘蔗委員，和一個警察大人，便同時立到磅台上去，警察大人看到所量的結果，自已也奸笑起來，三個人（三人的體重）共得二十七斤。這時候他的先見已經證實，隨時（立即）去和會社商量，這磅庭便臨時停止使用，所有未磅過的一概移向別的磅庭，別的蔗農不知為什麼緣故，要多費這一番手腳，多在埋怨，來到會社的農民，他們所最注意的，是蔗單和食券，磅過甘蔗的，各個人都在爭先領取，食過中午，要趕緊返去做下半晡（下午）的工作。在麵店仔食中午的時候，各個蔗農所談論的一樣是關於今年的甘蔗，怎會這樣無重量的問題，講各人雖然都曉得講，卻無一個人要去根究它無重量的原因。

添福兄的甘蔗已經全部採收了，他是極信著會社，領到蔗單，他自己不識字，卻也不去請教別人看，待到要發錢的時候，始提到事務室去換手形（票據），他接到手形和一張計算書，忽然好膽（壯膽）起來，很恭敬地對著那事務員問：

「獎勵金有在內麼?」

「獎勵金是另外授與的，你的單我看！」看過單那事務員便又對添福兄講，「妳的蔗，甲當尚不上十八萬，那會有獎勵金?」

「啥貨?不上十八萬?在品評的時，農會和會社的技手，都講我的蔗種去真好，推定生產量當有二十五萬，一等無的確（不一定有），二等是允（穩）有，怎樣甲當不上十八萬?」

「哦！這我就不知道，你返去問恁區委員。」那事務員笑著回答他，這笑使添福兄惶惑起來，不知道是笑他憨想，也（或）是笑他什麼，他已失去再問的勇氣，面繃繃走出事務室，併那張手形是記有多少錢也沒問明白。

「前借金七百四十圓，」添福兄去拜托人給伊看計算書時，聽見念著這一條，便一面想一面應答：

「這一條，有有。」

「肥料代（費用）二百七十六圓。」

「這一條，也有。」

「種苗代二百五十圓。」

「啊!橫逆一種正實算五厘。」

「利息共七十五圓六角六。」

「怎麼算？利息竟會那麼多！」

「不知道!這單上所記的就是這款。」

「總共千三百四十一圓六角六，甘蔗三十六萬二十四百斤。價格十八百八十四圓四角八，你領多少出來?」

「五百四十二圓八角二。」
「著（對）啦，無差錯。」

添福兄帶著錢要去算還頭家晚冬（秋收）的租金和米店的賬，雜穀店的豆粕錢，一路上私自計算著，三七尾廿二石，一車廿二圓算，須要一百七十六圓四角六，豆粕說還有九十多圓，「啊!」他這時候纔覺得自己是被騙了，他想起委員來勸誘他加入競作時講的話，「肥要加下（多放）些，會社配出來的不夠，要二十萬以上的生產，要加下些」，「加下？」現在不是加了工更加了（多虧）錢？但也覺得這時反悔已經無用，也就不去想它，復算起他的帳來，米店雖只二十外（多）圓，三條總共已經二百八十餘，扣除起來，只剩有二百六十零圓，後冬（下季）二甲餘地的肥料粟種，掘蔗頭、犁、駛手耙、刈耙，自己的工可以免算，播稻、除草，尚有到收成時，這五箇月的春糧所費（日常費用）呢?替兒子娶媳婦?啊!伊娘例!添福兄想到這所在，摸摸帶著的錢，就不忍便去算給別人，翻著頭向他自己家裏返去。

「添福兄!好空（走運，有錢）啦!領有一千多圓無?」保正伯兼甘蔗委員曉得他領錢回來，便來收取自動車（汽車）的寄附金（捐款）。

「看見鬼!一千?也無五百。」

「怎樣無?你的蔗敢（可、豈）不是有五十多萬?」

「是例!大家都講有，怎樣採收起來只有三十外萬？」

「嘿!著（這就）奇怪咯，是什麼緣故?」

「都不知例，伊娘例!會社搶人！」

「現在我也不管怎樣，那一條寄附金，你講領了蔗金就要繳，也著（得）來完（付清）。」

「那一條?自動車的寄附金是麼?你自己記落（下）去的，我不知道，我自早就同你講沒有。」

「不好這款，僅僅十圓，你的甘蔗那樣豐收，只提（拿）你獎勵金的十分一。」

「看見鬼，那有獎勵金?」

「怎樣?無？」

「獎勵金？給你害到要去做乞食（乞丐），獎勵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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