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馬讓」心情沉痛地動員各部落的青壯年把能找得到,搶得回的屍首運回各所屬部落舉行大殤,予以厚殮。傷亡者家屬並得到各地所捐贈的撫卹物資,以表黍族人們對民族烈士最高的敬意。決戰一役以來,整個阿美族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哀傷悲哭聲不絕於耳。英靈遠去,死者已矣,只要阿美族人存在一天,就一天不會忘記美崙山一役,他們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換取民族的延續,用赤誠的鮮血來寫下一首首可歌可泣的悲壯詩篇。

征敵失利,子弟傷亡,民族危殆,前途未卜,憔悴的大頭目此刻內心的悲慟欲絕,混亂沉重,決非三言兩語即可形容,更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是,他必須咬緊牙關,因為他是人民希望所冀的民族英雄,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帶領族人平安度過這一次的空前大災難。

接著幾天,所有的部落都停止了討伐的舉動,但是阿里卡該卻更加明目張膽,四處出沒,危害族人。各部落在灰心喪志而且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只能略作消極性的抵抗。

有一天黃昏,「馬讓」在絞盡腦汁,思考治敵之法的同時,信步來到了海邊。他軀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睡夢中依稀出現了海神「卡蜜德」(Kafit)的聖靈,親切憐惜的對他說:「孩子啊!阿里卡該不是人類,你們的做法並無濟於事,不妨利用你們祭祀用的『布絨』(Porog)來試試看,祝你們成功!」(按:布絨為蘆葦捲成如箭矢狀,因蘆葦隨手可取,阿美族人在狩獵、捕魚、外出乃至於在家,皆可以隨時隨地摘取,製成布絨來祭拜神明)說完便消失了。「馬讓」也立時從睡夢中驚醒,並火速趕回部落裡緊急召集了所有的頭目、長老以及年齡階級一至四級的青壯年,當眾宣佈了海神的指示,隨即下令分組分工進行採集、製作、搬運布絨的工作。

經過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工作之後,一綑綑堆積如山的布絨和數千名阿美族男性重新集結在美崙溪畔。奇怪的是,以往兩軍交戰前,阿里卡該總在對岸嘻笑叫鬧,今天卻一反常態,顯得格外的靜肅蕭瑟。大頭目站在部眾的前方,在祭司的陪同下,俯身在地上插下一支布絨,然後帶領大家向南祭告祖先,向天祭告守護神「馬拉道」(Maladaw),向東祭告海神「Kafit」,祈求祖先神明保祐我軍出擊勝利成功。

祭禮一結束,大頭目高舉布絨,準備攻擊。這時候,阿里卡該的領袖突然出現,跪倒在「馬讓」跟前苦苦哀求道:「請你們不要使用布絨,否則我們將盡數被消滅,我們願意無條件投降!」。溪的對岸也同時出現了一大群阿里卡該或跪或伏,每一個阿里卡該不是悽容滿面,就是抱頭痛哭,實在無法想像他們平日是多麼猙獰囂張、惡形惡狀。大頭目心情糾結矛盾,他既不願自己的人民子弟平白犧牲,又不願濫開殺戒,而一時難以決定。但是宅心仁厚的「馬讓」見阿里卡該確有痛改前非的悔意,心裡頭想,既然阿里卡該已經答應不再危害族人,那他又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冤冤相報呢!於是他緩緩放下高舉布絨的右手,大聲嘆道:「你們走吧!永遠不要再回來!」。阿里卡該族眾片刻也不敢遲疑,便倉惶地從太平洋海面急馳而過。阿美族人親見奇狀異象,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稍遲,從天空中傳來阿里卡該王的聲音:「感謝你們的不殺之恩,為了補償報答你們,以後每年的今天,你們只要到河邊或是海邊,用檳榔、酒、三塊「都論」(Tolon,糯米糕)以及布絨來祭拜我們,你們將會捕獲大量魚蝦!」。從此,阿里卡該不再出現於阿美族的部落,每年六月的河中海裡也必定湧來大量的魚蝦供阿美人捕食。

這段阿美人浴血奮戰的事績代代相傳,後來演變成阿美族人兩項重要習俗,一個便是六月份的「海祭」也稱捕魚祭,另一個則是現在所謂「豐年祭」馬拉利和利固達的前身。原始的祭禮儀式在歷經日據時代、臺灣光復以後的變化,其祭典的名稱及意義皆在許多外力主觀的干預下發生極為嚴重的扭曲。原本為了紀念傳說中戰役勝利所舉行的「年齡階級競技大賽」和「團結慶功舞祭」,褪去了嚴肅的戰鬥意義的教育性質,而被張冠李戴為「豐年祭」。其實,當初在長達十數天的活動中,為了顯示其隆重神聖,所有的男性必須嚴格遵守一切禁忌及規定,並參加全程的九項運動競賽、祭靈儀式以及勞動服務,以體驗先人吃苦耐勞、犧牲奉獻的精神。然而,今非昔比,傳統的祭禮受到大量文明及政治的污染,在外人看來竟只是狂歡歌舞慶豐年的奢侈習俗而已,殊不知這其間包含了多少的辛酸苦難和血淚啊!

(節選自"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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