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欽到南洋這段期間,有說二十五歲回來,亦有說三十三歲才回來,其間相差八年之多,這也是值得探討的問題。在諸多廣欽老和尚的傳記中,對赴南洋一節皆語焉不詳,最多也只以「特殊因緣」示之,到底是什麼「特殊因緣」,我的看法是乃為籌措足夠「買單」的錢。一般在大陸的叢林,香火鼎盛的大山,出家人根本不必做苦力,只要佛前照應香火及唸書唸課誦,一切雜役皆由道人負責。

但廣欽做的全是體力勞動的工作,更未聞有讀經識字的機會,可見承天禪寺的香火可能甚為平常而已。承天禪寺腹地極大,可容納千僧修行不成問題,常住亦在六百餘僧,但到了廣欽出家時,寺裡僅剩下四十多位老禪師,這麼一座大叢林衰落如此,財力必大不如前,因此我有理由相信,弱冠之後的廣欽赴南洋工作,必是提供常住一份金錢支援,部份或是留作己用,因為大叢林通常不提供單錢給住眾,何況是法務衰落的寺院?加上有不少寺院並非十方制,要弟子提供「買單」錢,是有可能的,因此《雲水記》中並不諱言,廣欽在南洋伐木「雖然辛苦,賺錢較多」。

   廣欽二十五歲抑三十三歲回承天禪寺,以現有的資料甚難考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廣欽 回到禪寺後依然是做體力勞動的苦活,且幾到近中年才受具足戒(三十六歲或四十二歲)。 無論是二十五歲或三十三歲回寺,他們共通的一點是,廣欽回寺十年左右才受具足戒,這時 間似乎是長了些。廣欽老和尚受具足戒之處,據《廣欽老和尚事略》與《廣欽老和尚傳略》 、《廣欽老和尚雲水記》更有不同記載。《事略》說「師《廣欽》謁莆田縣囊山慈壽禪寺妙義老和尚求戒,《傳略》及《雲水記》則說命(廣欽)往興化龍上山寺受具足三壇大戒」 ,不過似以前者較為可信。

廣欽具戒歸來,算是「真正的出家人」,不必再做雜役之事,乃秉轉塵上人決定上山苦修。據推測廣欽之所以選擇隱居林間,可能與他當年南洋伐木,時常往來山間有關,間或是受寺院禪師影響,而且這個習慣即使來台後亦無改變。

廣欽藏身山中苦修,此山乃泉州府後之清源山,事實上離承天禪寺並不遠,而且此山多岩洞,至少在廣欽藏身之碧霄岩附近即有彌陀岩、瑞藏岩及一雜神廟,並且有人或居住或修行。就以瑞藏岩而言,乃是其法師父宏仁老人念佛之所,老人升西,岩洞才空。可見山中亦有承天禪寺之其他僧侶同修。

民國二十二年(?)廣欽上清源山時,攜帶簡單衣物及五百錢米(約十多斤)。一般山上苦修似以帶乾糧為宜,帶白米乃需要柴火炊食,殊為不便,廣欽難道在洞中自炊?情況似乎不是這樣,我們在其弟子林覺非所記《我與廣欽老和尚的因緣》找到了線索。民國三十五 年五、六月間廣欽攜林覺非訪視其苦行之岩洞時,順便在北門某鋪買麵與青菜為林居士準備午餐。

師徒二人看過碧霄岩,再登不遠之瑞藏岩後「再往上登一小廟(係雜神廟)住有廟祝一人,師(廣欽)即取出麵菜,請其代余(林覺非)作餐。師則自袋中取出水果為餐。」從廣欽和廟祝熟識,而且此廟離其修行之岩洞不遠看來,廣欽當年所帶白米,說不定是交給廟祝代炊。在遊碧霄岩後師徒二人下山「再下有齋堂兩所,相距不遠,堂中齋姑皆以布巾包頭, 在園地耕作,堂內僅一、二老齋姑留守作炊。該齋堂係承天禪寺之派下,老齋姑與師(廣欽) 熟,乃入內喝茶……。」顯然清源山上亦有承天寺之分支道場,基本上廣欽在山上岩洞的飲食並無問題。故廣欽以水果、樹薯裹腹只是一時並非常態,多半時候的飲食可能由熟識的廟祝或分支人員提供飲食照料。

廣欽在碧霄岩一住十二年(民國二十二年到三十四年),事實上廣欽並非常住洞內不動,他在洞外還種了數棵果樹及花,不過大部分時廣欽在岩洞中打坐 。聞說有一次入定逾四個月,由弘一大師彈指引其出定。

碧霄山石極可能非天然石洞,或許是經人開鑿而成,林覺非寫《我與廣欽老和尚的因緣》說

「碧霄岩聞為前人所建,早成廢墟,師(廣欽)在洞中入定數,遠近馳聞,後一歸僑 上山謁師,始捐資重建。」

此一碧霄岩又是怎樣的一個石洞?林氏說:

「岩在半山右,岩右有一正豎石壁,高可丈 許,外掛一大石,中空成一小洞,洞內竟約五尺,高六、七尺,兩邊各成天然小門,均可通 行,惟左門稍寬(約三尺),最高處,余(林覺非)進入時適可直行。右門寬僅尺許,高則 不滿四尺,出入要俯身始過。洞中有尺許見方之破舊板椅,四週略可通人。」

岩洞經整建,並擴大為十坪,並有窗戶,儼然是一個小修行道場了。

廣欽在碧霄岩苦修 十餘載,民國三十四年下山,那時廣欽已經五十四歲了,隨後在承天禪寺調養一年,後又移錫廈門南普寺一年,民國三十六年始來台灣。

廣欽在抗戰勝利後,返承天寺,在心中已抱定要去台灣的心願,他曾對林覺非說:

「台灣佛教受日本神教影響,已是僧俗不分,我(廣欽)與台灣有緣,將渡台建道場度眾生 ……。」

後林覺非於民國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抵台,並與廣欽保持聯絡,三十六年四月間,廣欽決定來台,林覺非提供船資,與台籍僧人普旺(基隆人,後改名普觀,基市佛教講堂住持)同由廈門乘英航輪來台,時序民國三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廣欽來台之後首先在基隆仙洞岩隱居一年,仙洞岩亦是鑿壁穴居,與泉州清源山之碧霄岩同質性高。廣欽在民國三十七年冬季之前居無定所,除前述之仙洞岩之外,他還在基隆的極樂寺、靈泉寺、最勝寺,台北的芝山岩、萬華的法華寺及保安佛堂等處掛過單。

民國三十七年冬住錫於新店碧潭畔的日式破屋,後開廣明岩(今之廣明寺)石壁大佛,三十 九年再開盧照寺,四十年冬雕鑿「阿彌陀佛」石像,是年冬佛身完竣前,正將開臉,廣欽突然離去,致使工程停頓,關於這一段歷史,新店廣明寺的(廣明岩記)作者蘇鏡瀾就對廣欽之離去語多不滿,並清楚交代大佛如何整修完畢之過程。

「民國三十七年冬僧廣欽法師自福建渡臺,於新店鎮碧潭左岸之日產破屋以 蔽風雨……,咸稱果子師,爭謁者日眾,或以世事叩詢,所答偶符,遂稱謂半仙……。翌年 (卅八年)其破屋壞漏不堪,語余無須修緝,願覓穴居,乃議擇獅頭山之石岩鑿石作穴,穴開洞成,廣師移錫來茲,而歸依信徒咸集。

越載(卅九年)勵志社購其破屋為宿舍,售得舊台幣四仟萬元(?)。既獲鉅款即擴大 其洞外經營,累石為庭,新築東室……增建前庭拜殿……鎮內外士紳之捐助不克備述。輪奐精美,寺貌既成,環境幽邃,朝夕參詣者眾。未幾,篤信士女倡議,擴充經建庸資山川景色 ,殊屬美舉,乃於北側峭壁之下別開一洞,初以洞外麤建木屋為休憩處,繼則奉佛課誦與廣明巖爭光比美,別號廣照寺。

廣師尤常駐錫於斯。嗣後善信香客多詣,於是又將峻壁擴鑿雕琢阿彌陀佛石像,忝成靈域,多一名勝之資,眾信欣從興工開鑿佛像,未成已費新台幣六仟餘元。此間,廣師偶受土城鄉人士之延,初尚歉為婉卻,未幾竟拂袖擅離本鎮,遂至巨佛之雕琢工程終遭停頓而中斷,廣照寺渾如曇花萎謝,人去庭空,不勝寥落之感。

然經數月之後,余乃重邀工匠張能審計續修大佛之策,更於民國四十一年重整興工。越歲正月,台北市泰華電氣行李文啟居士親蒞廣明巖,因聞大佛像重修有緒,咸慨同情,訪余勸慰,以竭力援助,嗣後屢次來巖,均有帶來善信義捐,資助源源而至。……。間或延請名僧數民臨場指導,迄民國四十二年仲夏始得竣成,厥石佛像全身高二十七尺,當本省各地古剎未曾見之偉大。……

此記立於民國四十二年,後廣明寺先後於五十一年及五十七年兩次重建,工程數年,至六十一年始全部完工,六十五年增建地藏殿。

從以上資料我們可以發現,廣欽老和尚是受台北土城鄉人士延請,即在大佛開光之前不告而別,時間約在四十年冬季前後。

廣欽離開新店後隨即在土城與三峽交界的成福山上覓一石洞,名曰「日月洞」,同行者還有徒弟三人,分別是傳覺、傳波與傳意,其中還指派傳意為日月洞監院,目前日月洞是由廣欽徒孫道一常住。四十年冬至四十四年春,廣欽的活動範圍就在日月洞附近,過著穴居山林的隱士生活。

民國四十四年春,板橋某一女信眾,在土城火山購地供養廣欽,這地也就是今日承天禪寺之所在地,廣欽後並將火山改名為清源山,以資紀念泉州之清源山。民國四十五年廣欽再返新店,到四十七年底這段期間,主要是協助廣照寺的開山,現在在廣照寺的大殿石柱上的 詩偈上還題有「廣欽和尚開山紀念」字樣,題偈的時間是丙申年(民國四十五年)。

民國四十五年底廣欽復返火山,至五十一年期間大力推動承天禪寺的興建,計有大雄寶殿及三聖殿的完成。

五十二年廣欽的知名度大增,並應信眾之請往花蓮天祥一住數月,期間協助祥德寺之募建,後又應中部弟子之請至台中龍井山上之南寮,創建廣龍寺。廣欽這一次 離寺數月未回承天寺,寺中監院以三請廣欽未歸為由,竟將寺中常住之積蓄,按等級分發, 一時承天寺僧人散去。這是廣欽來台十七年中,承天寺的一次危機。雖然有弟子建議「應將這些無法無天的壞人繩之以法」,但廣欽以「德能不足,無法感化,自覺慚愧」而平眾怒。 廣欽是在五十三年底才回承天禪寺,由於僧眾四散,一切只得重新開始,除重整舊觀外,還建了山門及方丈寮。

  廣欽從三十六年來台灣後,到六十五年這三十年的期間,主要都是以水果為主食,六十五年以後因為牙齒掉光,便改吃流質的東西。廣欽被稱為「果子師 」,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之事,乃是因為在山中苦修沒有東西吃,且在山中迷路,不得不找野果充飢。

從五十三年底以後到七十五年春廣欽圓寂這近二十年中,由於修苦行的神奇事蹟,加上以水果裹腹等諸如此類不可思議的事情,遂使其盛名在台灣各地傳遍,信眾四處湧至,土城承天禪寺的朝山活動幾乎日以繼夜的人潮不斷,尤其到了廣欽晚年,那種熱絡的情況,在全台各地寺院無有出其右者。這使得承天禪寺為了吸納更多的人潮,不斷地擴建,連帶的使五十八年於土城鄉公所的後方所創建的廣承岩,亦多所霑益。

甚至廣欽在晚年(七十一年七月)於高雄六龜鄉寶來村創建的妙通寺,為了承接七十四年十月份承天禪寺全台的三壇大戒,在短短的兩年時就落成啟用,且其規模並不下於承天禪寺。在慕廣欽之名前來求戒者約二千七百人,出家眾更達五百人,這是台灣光復後,從四十一年在白河大仙寺恢復傳戒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同時這也是廣欽來台後首次主持的三 壇 大戒,廣欽在台灣佛教徒心中的指標可見一斑。

廣欽還有一項為人稱頌的事蹟,就是「夜不倒單」,很多人都認為不倒單是需要甚深的禪定功夫,但廣欽的不倒單卻有為人所不能體會的痛苦經驗。早年廣欽在祖庭泉州承天禪寺十餘年來皆執賤役苦勞,後被委派香燈的工作,香燈每天早起晚睡 ,除了要清理大殿,香、花、燈、燭供佛之外,並要打板醒眾。據說某次廣欽因睡過頭,慢 了時敲板,自知延誤眾人修持,遂跪於大殿口,一一與常住眾懺悔。此後,廣欽不敢再有怠慢,只得每天於大殿佛前打坐,一有風吹草動便驚醒,如此在模糊醒睡之間,自然打下了不倒單的基礎。

廣欽由於識字無多,終其一生未曾講過一部經,主要是以淨土的「南無阿彌陀佛」六字 洪名為其修行的根據。因此在流傳有關廣欽的開示錄中,我們看到的大都是他鼓勵信徒多唸佛的話,有信徒喜歡禪,希望廣欽能開示禪機,廣欽的回答是「淨土就是禪」。

廣欽之所以在禪寺內以淨土佛號攝眾,基本上是他早年在祖庭承天禪寺的一次修行體驗 「念佛三昧」不無關係。那一次廣欽在福州鼓山,隨眾在大殿行香念佛,手結定印邊走邊唸 彌陀六字洪名,突然一頓,剎時廣欽覺得佛號在大殿地面盤繞,然後再冉冉上升迴旋起來, 當時感覺不到寺廟及他人的存在,只有源源不斷的佛號。到最後維那引磬一敲,功課圓滿, 廣欽依然感覺佛號四方圍繞,如此竟持續三個月之久。

在大陸來台的僧侶中,廣欽算是比較特殊的一位,首先是他不識字沒有受過正式的佛學教育,不像很多來台的大陸籍的僧人,在故國神州土都會顯赫一時,甚至住持一方不在話下。而廣欽來台之前,乃至之後的十數年間,知名度仍然無法和其他大陸籍的僧人相比,甚至就連本地僧侶也難以自比的。

其次,不管大陸僧侶、台籍僧侶也好,都在中國佛教會遷台運作的第三年參與了中國北方、以白聖法師為主的寶華山系統的傳戒大會,但廣欽卻一直到民國七十四年十月才參與主事,當時他已九十四高齡了。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大陸來台的僧侶中,同屬福建籍且影響力大者的就只有慈航與廣欽二人,慈航雖較廣欽晚一年入台(民國三十七年秋),且年齡稍晚廣欽三歲,但慈航未入台之前,盛名早已紅遍大半個中國,且在南洋弘法多年,廣為華人佛子所知曉,廣欽無論如何是無法與之相比的。

那到底既不講經又不辦學的廣欽,在來台近二十年後是如何嶄露頭角?筆者認為主要的原因不外是修苦行與提倡念佛兩個原因,加上其語言與台灣本土相通,在接引信 徒上沒有隔閡所致。

念佛攝眾的廣欽,以簡單的佛法大意開示信徒,得到廣大信徒的愛戴,主要是淨土教法簡單易學,念佛更是無時無地不可為之,在講求方便、快速的現代社會,是有無比的吸引力 。前面已有提及廣欽有念佛法門的一些因緣,此不再贅述。而苦行在佛教或其他外道也好, 在一般宗教徒的心目中有一定的地位,所以廣欽行世的傳記方面,都在其苦行上給予著墨甚 多,甚至相當比例凸顯其苦行僧的角色。由於苦行非常人所能及,自然有許多真假難辨的神奇感應出現,加上佛教徒仍有不少比例的人士以學佛追求感應為目的,有苦行傳奇的廣欽自然成為崇敬、親近的對象,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無論如何廣欽的傳奇事蹟傳遍整個台灣之後,以承天禪寺為主的接引道場就成為信徒心 中的一塊聖地,或朝山或請益,無分平常假日、早上夜晚,承天禪寺總有多得數不清的人潮 相競往禮。不過我們回過頭來看看廣欽的出家因緣,及其修行方式,是屬必然,在物質環境不良及個人的心境下,以修苦行為砥礪志節為方便,亦不為過。但當我們在看待廣欽一切的同時,多少是要回歸到現實的層面上,方才不致扭曲了他的本來面目。什麼是廣欽的本來面 目呢?那就是老實念佛,一切,無來無去,無代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