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踏石仔」是一塊大礁石,在花蓮築港以前,礁石上常有海鳥群集。百多年前,人們划船來,邂垢這塊鳥踏石仔,切近海灘登陸,建立一個漁村,當時,這裡還沒有堤防、燈塔、或任何更明顯的地標,人們自然而然稱這個漁村為「鳥踏石仔」....
【移民村】鳥踏石仔是個移民村,大約自一百年前起,移民陸續抵達,有琉球人、來自中國和台灣各地的漢人,葛瑪蘭族人,築港時期也有邦查(阿美族人)暫住。
最早抵達鳥踏石仔海岸的龜山島漁人,發現這裡已經蓋好一些日本房子,是雙併的黑瓦厝,約有十二棟二十四間,住著一群琉球人,大家就說這裡是「琉球厝」,古早時,本村也因此被稱做「琉球村」。琉球村分布在濱海的東側,一直以來是村裡比較好的房子,相較於另一側由木板、鐵皮拼搭的簡陋房舍,形成很大的對比。
龜山島漁人(咸信是藍氏家族),是最早在此落腳的漢人。他們很可能不是直接定居下來,而是往返於故鄉和鳥踏石仔之間漸漸地,親戚鄰里互相招呼,一家家划著長形獨木舟式的船浮海而來。他們人口最眾,也成為本村最大姓。
1930年代花蓮築港期間,這裡匯眾來自各地的築港工人,有些人來花蓮築港,然後就在這個港邊小村落定居下來,這是移民最大批來此落地生根的時期,多是家族是移民。
小小一個村落,四面八方來相聚,除了最早的龜山島人以外,還有五結、宜蘭、壯圍、南方澳、台東、高雄、林園、新竹、南花蓮……陳家、黃家、何家、游家、潘家、呂家……,後來也有幾個退伍的中國兵邊來一起住。一直到1960年代,都陸續有新鄰居搬來,他們或因家計變故、或因這裡討海方便、或是喜歡花蓮的氣候……因緣際會,大夥兒成了鄰居。
【漁村】鳥踏石仔是漁村。早期這裡多是漁家,花蓮人就稱這裡是「抓魚仔村」。但是討海實在辛苦,收入不穩、作息不定、海上生活驚險,漁民大多也不希望孩子走上討海一途,吃苦受罪,所以村裡打魚維生的人愈來愈少了。即使如此,全村人還是跟漁事脫不了關係。
打魚鄰居返航了,村裡大大小小都趕去幫忙卸貨,合力把漁剝下網來,手腳要快!因為缺乏冷凍設備,得趕快處理好漁貨趁新鮮才能賣到好價錢;船長也會把些魚分送來幫忙的鄰人,因此,鮮魚、魚乾成了家家戶戶飯桌上常見的菜色。
家門口就是洄瀾灣,不必出海也能捕魚──推魚苗──春末和夏季,村民紛紛推著三角杆網,在浪頭間忙碌穿梭,抓來一些虱目魚苗賣給台南的養殖業。
還有那各式各樣的漁具,上了岸來一一都要修整,清棍、補破網、扒裡漁澠、切魚餌……繁瑣的手工,光靠船長自個兒事忙不過來的,船長夫人、鄰居女兒,一個個都投入這些工作。
遇到壞天氣,想起表姐夫、堂叔、小學同學,二十年老鄰居……這個也出海、那個也出海,自家雖然不打魚,也是會擔心海上討生活的親戚朋友平安否,不到村裡每艘船筏都平安歸來,誰也難以安心入睡。
鳥踏石仔就是這樣一處漁村,村裡人人都是討海夥伴。
【東岸】不論「琉球村」、「抓魚仔村」、或「鳥踏石仔」這些地花蓮地圖裡都找不著。如果回頭看十幾二十幾年前的就是街圖,會發現這裡叫做「東岸街」──鳥踏石仔正是花蓮是最東邊海岸的聚落。
【花蓮港】鳥踏石仔的命運,可以說,完全受至於花蓮港變遷。
雖然根據口述紀錄,再二十年世紀初就有漢人來此,但似乎並未久定居。當時只有琉球人在這蓋房子住。本村的規模穩定下來,是直報花蓮築港時期(1931年10月27日開工~1939年10月2日竣工通航)。築港後,這個聚落也就被圍入港區範圍裡了。
住在港區裡得好處可能是,火車站就在自己社區裡他上村裡這條支線鐵路,很快就到花蓮火車站,換乘車線鐵路南下台東很方便。東線鐵路魚1936年完工,築港時加鋪呼花蓮車站道築港工廠段,以便工程運輸;港口完工後,這段支線開放載客,並再鳥踏石仔設一車站「米崙站」(或稱「花中站」)。鐵路貫穿全村,村民依此分隔,稱鐵路東南側為「南邊角」另一側為「北邊角」。
住在港區裡的壞處可能比好處更多。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盟軍轟炸日軍與重要設施,我們身處日本殖民地便遭受池魚之殃,花蓮港是東台灣最重要建設之一,自然成為砲轟重點,住在港堤邊的鳥踏石仔村民成天跑警報,飽受空襲之苦。
花蓮港不斷在擴建,當初日本政府就計劃了後續工程,因為戰敗撤走而沒有繼續,自1959年起,台灣政府進行了四期的擴建工程計劃,1926年底第一期擴建完成,1963年開放為國際港。在1970年代續兩期擴建,有時建深水碼頭、有時濬深航道、有時做護岸工程,花蓮人也弄不清楚這個港口變來變去到底變什麼模樣,因為海防禁令森嚴,除了漁民以外,國民都不得出海。
倒是對於矗立東堤堤頭的白燈塔,花蓮人還更有感情。說到這座白燈塔呀!老花蓮也許當下就跌入青春夢的緬懷裡。白燈塔建於1939年,古樸的白色水泥圓柱造型,塔頂高於平均潮水線1324公分,發出每三秒鐘閃一次的紅光,忠實地守護進港船舶。以前港區範圍不像現在這麼大,我們可以到鳥踏石仔海灘戲水,白燈塔近在眼前,許多花蓮人海濱留影都是白燈塔為背景。在港口一帶,白燈塔匯聚了人們目光的焦點,也激發初文學、攝影、美術作品。
【告別的年代】花蓮國際港一年年愈擴愈大,1979年,第四期拓港工程轟轟烈烈的展開,1980年6月,白燈塔倒了!炸藥傾燬了這座花蓮港地標。爆破工程進行時,鳥踏石仔海灘上戲水人潮正多,大家眼睜睜看著挺過四十年颱風浪的白燈塔,三兩下就翻__在炸藥暴力下,友人衝回家拿相機、有人禁不住大喊:「再見了!白燈塔!」同樣這一年,T字堤也消失了,被填平當作港區碼頭,鳥踏石仔海灘也將填平充作或料堆積區,花蓮港將拓延至美崙溪口、新建西堤、加長東堤……
也是這一年,7月,港內岸邊劃設禁區以配合施工,花蓮人又失去一段親切的海灘。鳥踏石仔魚攤也劃入禁區,翌年,村民喪失海灘使用權。港務局公告,一併徵收全村漁具和竹筏共一二二艘,並將徵收東岸街共一四四戶的所有土地和地上建物,這意味著村民將被迫離棄家園。這時村裡人家提出四項訴求:興建國宅、等值土地交換、集體遷村、先建後拆。
協調過程並不順利,四項訴求一向也無法達成,到最後只能多爭取一些補助,好讓大家不至於頓時流離失所,畢竟還留在村子裡的人家,大多家境小康而已,一旦離開這處城市邊緣小聚落,立刻將面臨要住哪裡、小孩子讀書怎麼辦等等棘手的問題。
在1988年12月27日拆村最後通諜下達前,村民陸續搬走,許多人就近在美崙租房子、或貸款買房子,想辦法重新安頓下來。
鳥踏石仔拆村的過程,令許多村民心難平,主要問題之一是產權。我們並不清楚日本政府如何處理鳥踏石仔土地權、地上物的歸屬問題;而台灣改朝換代後,因為港口屬於日本國的公共建設,國民政府於是在1946年4月接收花蓮港,港區內的鳥踏石仔土地成為未登陸公有地(花蓮縣政府託管),琉球厝產權則歸屬花蓮市公所。後來村裡人口漸眾,曾向花蓮港務局借用一些土地來蓋房子。
鳥踏石仔的地權、產權狀況就是這麼複雜,先民胼手胝足、重相思臨終開闢這片家園,卻因為地位港區,後代子孫對於家業毫無自主權。1959年,村民向市公所承租琉球厝,1965年部分房舍才轉賣給承租人。後來拆村時,有的人還能領拆遷賠償金,但仍承租琉球厝的租戶就領不到了,因為賠償對象是屋主──是公所;而借用港務局土地的人,也因當初便協議港務局有權收回用地、無條件拆除地上物,他們同樣不能領一些主動拆遷獎勵金和搬遷費,黯然各奔前程尋找新家園。
【遺址】1989年,鳥踏石漁村夷為平地。
1991年底,花蓮港四期拓港工程完畢,但鳥踏石仔的土地依舊廢置了好幾年,除了濱海一些地方以外,大部分區域指認平野草叢生。1998年,拆村後首次探訪鳥踏石仔的行動,幾乎已找不到日本石階的入口,一路上草高過腰部,跌跌撞撞終於抵達昔日土地公廟的所在,在那裡發現,當年廟埕前村民納涼鬥嘴鼓的兩棵老樹倖存至今,村子北側的洗石子階梯也在,除此之外,很難在找到甚麼地僅足以說明這裡曾經存在一個小聚落。鳥踏石仔遺址後來變更用途充作親水公園,於2000年妝點完工。我們來到碩闊的港邊,小漁村變成大公園。以前沒有親水設施時,花蓮人反而和海很親;現在水泥代替了沙礫,不知道海還願不願意與我們親近?
在大家競賣汽車的年頭,全國卻流行起「自行車專用道」,鳥塔石仔的就鐵道拆了,換成給腳踏車走的路。有人期待建設帶來政績,期待觀光客帶來財富;然而我們已經沒有了白燈塔、沒有了舊鐵道、沒有了小漁村,我們失去一片親切宜人的海灘、失落了一段人與海洋緊密依存的花蓮故事……
除了一條平直得自行車道、一座全國到處都有的濱海公園,我們還剩下甚麼??
拋棄了歷史、疏遠了海洋,花蓮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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